“殿下,殿下,自古立储立长不立贤,殿下如此立储,置祖宗江山社稷于何地啊!殿下……”
北辰宫门外,几位大臣跪在宫门前的台阶上,就在一个时辰前,燕王在朝堂上先命三王子为质子后又立其为世子,弄得朝堂炸如雷鸣。他们在此长跪,希望可以请燕王收回成命,可任其如何呐喊,燕王也不为之所动,就连出门慰问一下也没有,只是令太监传了“寡人心意已绝,爱卿无需多言”的口谕。
而在一门之隔的北辰宫内,燕王与方寒对坐在棋桌两侧,旁边命人生了火炉取暖,一如几日前一样。
“王爷的做法实属……方寒所始料未及。”
而燕王则静坐原地,没有下棋,也没有回答方寒的疑问。空气中只有火星燃烧的声响以及大臣们若有若无的呐喊。肃穆的气氛让空气都凝固住了。
“方寒,”燕王忽然说,接着从衣服内衬中摸出一封信来并将其递给方寒,“看看吧。”
方寒双手接住那封信,拆开信纸。信上字迹谦秀工整,虽不及的一些书法大家的字气宇轩昂,却刚劲有力,别有乾坤,而更全方寒震惊的是那信的内容及署名。
“我的这个儿子还真是总能让我意外。”燕王说。
“三王子……不,世子之义勇当真令臣刮目相看。”方案自认是博览群书,肚中墨水也不可谓之不多,可如今当真是词穷了,唯有刮目相看可言之。
“这,也是王爷下定决心立储的原因吧。”方案接着说。
“这孩子比我勇敢,“燕王又想起了几十年前的那天、那位只见最后一面的兄长、那柄沉重的鲨皮匕首、那个懦弱的自己。
质子如同弃子,为诸王公贵胄所妄图避之不及,而今三王子却有舍身取义之勇气与决心,难不为天地人三者之动容。
此时,一个太监突然敲门而入,“殿下。”
“何事?若是大臣,使回寡人有要事在身,谁也不见。”燕王眉头微皱。
那太监有些害怕,支支吾吾的,“是,是夫人,她要见殿下您。燕王只有两位妻室,一个是未即位前便娶的王妃,另一个则是当今单于的女儿,后嫁给燕玉被封为雪国夫人的苏伦那沁。”
燕王府冰凌宫
呼啸的寒风在宫外肆虐,吹得朱色的木门发出喀吱喀吱的响声,老宫女杜欣抱着一捆柴火,弯腰将干柴用铁镊送进火炉里。每放进一根,火炉便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炙热的火光把她的脸烤得通红,外面的寒风偶然从门缝中挤出来,让她的脸一冷一热的,眼角不禁漏出几滴泪来。今年是她来燕王府的第四十个年头了,她没有丈夫,自然也没有孩子。儿时家里没钱便被父亲卖入了宫中。父亲想着女儿没儿子好使,家里还有小儿子要照顾,与其饿死,不如把女儿卖入宫中,得到的赏钱能解家中燃眉之急,女孩进宫也算是个好出路。
杜欣虽是女儿身,干起活来却不亚于男子,比那些宫中被净身的太监也麻利不少。就这样.凭着朴实能吃苦的性子,一路晃到了冰凌宫任职,与那些普通宫女是没法比的。
杜欣继续放柴,周围几个年轻的宫女跪在地上收拾着几只破碎瓷器。那些是夫人砸碎的。一个多时辰前,燕王在朝堂上命夫人的儿子刘熙辰为质子。虽然后来又立为世子,可这又算是什么补偿呢?质子如同弃子,古往今来能最后活着还乡的都没几人,更何谈登基为君了。得知消息的夫人气得破口大骂,直言燕王是个无情无义的毒虎,说得大都是些被世人视为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宫女们战战兢兢地来劝阻,“夫人,这话您可千万不能说啊。”结果反倒被扇了一巴掌,倒地掩泪。闹了好一阵,直到传令太监去禀报燕王。这才稍微缓和一会儿,现在坐在椅子上,眉头皱着等那“毒虎”过来。
社欣放完干柴起身,看向夫人,那紧蹙的双眉,让人心生爱怜。杜欣突然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初来冰凌宫的女孩,十六七岁的样子,从蛮族的车上下来,也蹙着眉,一脸防备,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燕王亲自来迎接,女孩却是一脸不屑,“我不是因为爱你才嫁给你,是因为我的责任才嫁给你。”
燕王听了只是沉默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随后就让杜欣领着女孩去冰凌宫歇息了。
女孩第一次侍寝那晚,燕王在宴请群臣的宴会上喝醉了,偏执得像头牛。女孩被用蛮力压在床上,手被狠狠攥着,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听得让人纠心。
再之后女孩便怀孕了,十月不胎后有了孩子,当了母亲。女孩把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宝贝,收起了娇蛮,变得像个真正的母亲。可如今送给她宝贝的那个人又要从她种把宝贝抢走。她怕了,她怒了,她又变回了多年前的那只炸毛的小猫,向周围的人亮出锋利的爪子。
“燕王殿下到!”传令太监突地在宫门外一喊。
随后,朱色的大门便被打开了,伴着宫外呼啸的寒风,燕王缓步迈过门槛。两旁的宫女立刻上前迎接,宫门外的太监则上前把门小心地合上。
杜欣带头跪拜:“奴婢拜见燕王殿下。”
燕王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免礼。”接着继续向前走。冰凌宫分内外两层,外层是宫女待的地方,内层才是夫人住的地方。
苏伦那沁见燕王来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也并没行什么汉人注重的礼仪,原本略有暖和的面色,此刻也又紧张起来;“你凭什么把我的儿子送到你们汉人皇帝那当人质,为什么要让我们斡尔寒家的子孙给你们做奴隶?”
“那你的父亲又为什么派你来做奴隶呢?“燕王说,“我明白的,我也不想熙辰去做人质.可这是没办法的事。皇命如山,群臣进速。那些大臣在朝堂上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在私下不知道给我递了多少折子,逼着我把熙辰当人质送去帝都,好像只要我把熙辰送去便是旷古的明君!”
苏伦那沁听得一震,身体不住地发抖,“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我的儿子呢?”小猫仿佛一下子焉了气,无力地坐倒在地上。燕王连忙上前一步抱住她,暖暖的,娇蛮的风雪捂在怀里那么多年也变成了温暖的春水。
“我们蛮族的确没有你们汉人的农业技术,我们的土地长不出麦子,只有水草。一到早季就成片成片的饿死人,一些生活不下去的牧民南渡也不过是放几只羊吃了你们的草,不过是为活命。可你们呢?不由分说就把他们杀了,拿他们的头去领赏,难道我们蛮族的命还不如你们土地上的草吗?”
燕玉沉默了,一言不发。
这时,门口的大监空然喊到:“世子殿下求见,”如今的北燕世子之位已定——刘熙辰。
燕王转身“宣。”
下一刻,冰凌宫的宫门再次被推开,刘熙辰缓步踏进宫殿。他的脸上冻得有些泛红,身上披着的狐裘上扎着几片零零散散的雪花。
他理了理仪容,遂跪下行礼,“儿臣见过父王母后。”
“我们的儿子比我们想象中勇敢。”燕王低头在苏伦那心的耳边轻声说道。
“免礼。”燕王放开了苏伦那沁,转身向宫外走去,而就在走过刘熙辰面前时,他按住刘熙辰的肩膀,“跟你母亲说说话吧,我在门外等你。”
随着客门的再次一开一合,冰凌宫内只余刘熙辰与苏伦那沁。
看着宫内的装潢,刘熙辰恍惚了。他是在这座宫内出生的,也是在这座宫内长大的,而在今日再次进入这冰凌宫之内,宫内的布局却依然如旧。一样的朱色漆门,一样的松木橱窗,一样的青釉茶器。有还与儿时一样的温柔美丽的母亲。仿佛时间在这座冰凌宫内陷入了停滞,宫外的世界已有千丝万缕的变化。曾经蹒跚学步的幼儿已长成意气勃发的少年,而待少年重回故地,宫内仍是如初见。
不由分说之时,刘熙辰的身体突然感到一丝温暖,那是母来的拥抱。苏伦那沁将他紧紧抱住。熟悉的淡淡花香也随之而来,记忆中的场面恍若昨日。心中的血液将泪水顶出眼眶,随着脸颊下落,化为珍珠。
“母亲,是儿子自己向父王请命去当质子的,您莫要怪父王。”刘熙辰抹了抹眼角的泪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苏伦那沁有些不愿相信,他不愿失去亲爱的儿子。
“我知道的,哥哥们不喜欢我,大臣们也不喜欢我,虽然他们都没有说,但是我知道的,我若继续待在燕国,肯定会有人因我而受伤的。儿子,儿子不愿他人为我而我受伤。”
“我善良的孩子,为何你总要轻视自己呢?”
“儿子不孝,不能陪伴母亲了。但儿子,儿子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
刘熙辰再次推开冰凌宫的朱门,门外大雪纷飞,寒风肆虐。燕王就站在那,任那寒风撕拉着他的长袍,雪花落在他的身上。
“你母亲怎么样了?”燕王说。
“母亲累了,刚歇息了,她还是不舍儿臣。”刘熙辰说。
“嗯。”燕王再次沉默了,他不知自己做的究竟是否正确。
“父王,我,能带乌兰玛依走吗?”
“是那个的蛮族送来的小女奴吧,抱歉孩子。大晟的质子是不允许携带奴仆的,等你到了帝都,圣上会为你安排新的奴仆的。”
“儿子明白了,”刘熙辰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随后拱手作揖,“儿臣,先行告退。”
北燕的寒风肆虐依旧,漫天飞雪之下,只余一个父亲的背影……
五日之后,大吉之日,世子登位。
又三日,世子出燕,威严的雄鹰铁骑将车骑环绕,向着帝都进发。晟闵帝四年冬,燕武烈王使世子刘熙辰赴帝都为质子。这是后世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令史学家所不理解的是那初出故地的雏鸟在离开这片土地的几年后如何便成了那九五至尊的巨龙。